故事編寫／魏楚珍

筆者前言：與鴻紅接觸


　　對故事大綱還摸不出頭緒時，腦袋裡突然就迸出這樣的主題，就是想與人分享，第一次接觸鴻紅的感覺…….
第一次接觸鴻紅……


　　在電話裡與鴻紅約訪談的時間，是初次聽到鴻紅的聲音，流露一種溫和、親和的魅力。我試著再次確認鴻紅是否準備好接受訪談，她告訴我，觀音線會將每一期大老婆故事交給她看，讀完後總有一些感觸與感動，對自己很有幫助；所以鴻紅希望他的故事也能分享給其他的朋友，並且，在整理自己故事的同時，鴻紅期許對自己有更進一步的認識。


　　正式與鴻紅碰面，我不須多做些什麼樣的介紹，看起來她就已經準備好可以談自己，不知道是對機構的安排感覺到安全，或者是他原本就期待這樣的機會。


　　此時，我們碰面沒多久，我看著並聽著鴻紅，她用她那翩翩有禮，緩慢而溫柔的樣子，沈穩地告訴我，她提早來這兒整理自己。因為中午的她接到孩子被綁架的電話，經歷了一個很大的震撼，目前已經確定孩子是安全的。她說孩子帶給她的震撼甚於丈夫的外遇。他不希望自己所經歷的複雜情緒影響這次的訪談。


　　我想我的震驚多過於她的，至少從外表看起來，她可以那麼地鎮定。鴻紅說自己可以這麼快速地整理過這些驚慌，是因為經歷過丈夫外遇的事實，而後自己做了改變，並且很欣賞自己在這裡的進步與收穫。


　　短暫的接觸，加上了我個人的詮釋，鴻紅在我心中留下了一個印象，那是一個必須勇往直前的堅強角色。






故事開始之前-新名字……


　　從鴻紅口中說出來的故事開頭，十分吸引我。


　　她一開口就告訴我，「鴻紅」是個新名字，代表著新的開始。從「鴻紅」的時代開始，她正式承認了、而且更真實的面對了丈夫外遇的事實；開始學習去觀看自己的內在。此時，面對她的我，胸口略過一股感動，我心裡頭想著，這是多麼困難下定的決心；哪裡來的勇氣，還有些什麼，值得對自己許一個未知的改變承諾；而新的名字又承擔了些什麼樣的生命，樣樣挑起了我這個聽故事者的好奇。我一面聽著鴻紅陳述著新名字帶來的新意義、新期許，一面在心裡天馬行空地猜想著。


　　帶著新名字的鴻紅正在努力地參與自己需要的心理成長課程、投入諮商的歷程，並且留給自己許多獨處的時光，這是與「舊」生命很不同的；相較於過去生活的忙碌、緊湊，還需要隨時分神注意同事、朋友的眼光，這些是鴻紅給自己的禮物-休息、整理自己、回歸自我與做自己。


　　新名字的時代從去年底開始的，跟著主人還不到半年的時間。







第一章：故事啟程


　　然後鴻紅開始訴說「那件事情」……




十幾年前……


　　從鴻紅口中說出來的故事開頭，十分吸引我。


　　十幾年前，大約民國八十一或八十二年，當時我的丈夫開始在越南工作一段時間。後來遭遇一些事故，他在越南所隸屬的公司歷經瓦解，於是又自己在當地白手起家開公司奮鬥，我明白這對他來說也是一段辛苦的時光。在越南的期間，丈夫兩、三個月回家一次，一次回來頂多停留半個月。他回來時我大概都配合他，大部分時候我儘量地留在家裡或他身邊，短暫的相處時間，是值得珍惜的。


　　我們在越南有些朋友，有時候我看完一篇文章，我會在文章後面寫下我的感想，放在一個袋子裡，只要有人要去越南，我就請他們幫我帶去。而且，初期的我都會特別再寫一封長信，我會很期待他看完以後能跟我分享，期待他會因為我的信想一想，或能做一些改變，因為我一直覺得我們在溝通上不太順利。


　　我們有兩個小孩，他剛去越南的時候，我正在懷老二，當時心力交瘁，懷孕的大小事情，都由我自己來面對與處理，身邊還帶著年紀小的老大，同時我有繁忙的工作，記憶中，那是我經歷最苦的其中一段。




四、五年來，一段不確定的歲月……


　　四、五年前，我開始覺得怪怪的，不只是從他那裡，我的朋友也對我有一些暗示，但我都沒去理會，也不願相信。這些朋友都曾過去越南，但他們都沒有去過我丈夫的家；或者他們原本都已經約好要住到他的住處，結果卻都因為一些因素而取消了；而他也從來沒有主動邀請朋友到家裡。其實朋友們回來的時候，都背後流傳了一些傳言，當他們遇見我時，會含蓄地稍微暗示我而已。我聽得懂，但當時只說了一句話：「如果要發生就發生了，我沒有辦法處理，那就當作它沒有發生……」我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己比較好過日子。


　　有一段好長的時間我因此而處於「不確定」裡，那段期間，表面上看起來非常好，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過得不好。我有個朋友，她曾經經歷過離婚的過程，一看到我就說：「你一點都不快樂。」那句話對我來說，打擊很大，打在我的心裡。那時候我才開始真正去思考：什麼叫做「快樂」。於是我發現我真的不快樂。我需要被別人重重打一下地提醒，雖然被提醒的當下，非常抗拒、非常不舒服，可是當我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，其實特地花很多時間、很認真地咀嚼與感受這一句話。現在的我，看那時候的我，應該可用一臉悲苦來描寫吧。


　　我發現我是這樣的人，當別人提醒我過得不快樂，我才會想去面對。那是一種特別而複雜的感覺，明明知道是事實，卻要當作不存在。類似這樣的感覺，我好像很熟悉，故意忽略、漠視他的存在，也是害怕去面對之後的不知所措。


　　於是，我為自己做了一些事，我開始「要求」他回來。他給的答案，都是他還需要多久、再多久的時間；我說我要過去，他也不讓我過去。我明顯地知道有一些問題，但是心裡還是不敢去面對。我曾提議寒暑假要帶小孩過去度假，他也都不讓我過去，而我因為好像隱約地知道些什麼，更不敢去追問這個問題。我發覺當時的我充滿了「害怕」。現在回想起這個過程，當時真的是「自欺欺人」，因為孤單的我還沒準備好，同時也不知道如何準備去面對。




去年……


　　去年一月，我開始和精神科醫師談話。過去的我老是一個人一肩挑起照顧兩個孩子的重擔、日常的生計、房子的貸款，加上孩子即將上國中，造成我壓力加重，覺得非常累，並且我強烈的開始不想再一個人過這種日子，我漸漸體會到自己與孩子的重要性，不想再為了「賺錢」，而把生命都花費在工作上，我要把時間花在自己與孩子的身上，這才是重要的。於是我想用最快的方式減輕經濟的壓力，就出租了自己的房子，搬回娘家住。我想，自己一個人、這一段日子，真的經歷了很多很多事，我確定我不要這種生活，自然地希望回娘家倚靠一下、休息一下，但這個決定是幾經掙扎的，不知流過多少眼淚，放下很多的不捨。這是第一次我為自己做的決定，這個決定對我是困難的，同時也轉折我的人生的關鍵。但是並不順利地，一回到原來的家庭裡，從小與家人相處的困境同時也漸漸地出現。


　　就因為這種種壓力事件的浮現，我開始找精神科醫師談原生家庭的事，也連帶談到與丈夫相處的部分。


　　醫師告訴我，這是我的故事，由我決定到底我在婚姻裡要什麼，從那時起，我更認真地思考。我發現我一直想要丈夫的支持與支援，可是一直都要不到。我比較清楚的需要是，我要完整的家，他回來或我過去，所以我就對他有更多的聯絡，要他告訴我他那邊的狀態到底是什麼。但他一直都很排斥，也不願意跟我談。他繼續說著可能需要一年、或兩年的時間，就像以前一樣地安撫我。但這一次我堅持一定要去，而且訂好了機票。


　　過年的時候，我要帶孩子過去過年。他可能覺得自己不能再逃了，所以他在一月，我生日的那天回來，並且搶先我一步。我們一起在車子裡，我問他到底為什麼不讓我們去，我想知道那邊真實的情形，我不想再這樣過下去了。我蠻激動的，也感覺到他很防衛而且緊張，可是表面上他非常冷靜。



　　 後來，我直接問他：「孩子多大了？」他回答：「小孩已經五歲了，是男孩。」我問他，那女的認識多久；他說七八年了。他很平靜。他認為這些早晚都要讓我知道的，要不要離婚由我決定，他來配合，他用一種非常平鋪直敘的方式面對我。我看他這種回應方式，心裡其實很氣，可是當時我看起來也比想像中平靜。我認為這是一件重要的大事，他不肯坐下來好好談，我們只在車上談，而且他也不願意停下車來，他一直開著車，讓我坐在旁邊，不敢看著我。我快受不了，我說：「你可不可以找個地方停下來，好好談？」他說，幹嘛停下來，這樣開車也可以談。


　　我現在想起這個過程，我認為他怎麼可以這麼殘忍，好像只是在交代一件普通的事情，要不要離婚他都配合。而當時的我則一直在思考，離婚要怎麼離，離婚後要怎麼辦，這些許多的重擔。他很快地決定小孩交給我來帶，他還是像以前一樣付錢。如果不離婚最好，就維持現況，最後，他確定地說他無法改善，只能維持原來這樣的狀態。


　　我很震驚，彷彿他要負責的事就只是出難題給我，要我做決定。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做決定，不懂怎樣才是對的。當下我表面上很平靜，像是沒什麼，事實上有很多的不舒服，所有的「不舒服」都吞回去，悶在裡面。


　　我驚覺這是我以前過日子的習慣方式，只會悶在心裡。我從來沒有出現過像瘋子那樣發脾氣、罵人的樣子，其實我好希望自己擁有罵人的能力，可以罵出來；到現在，生氣對我來說也很困難。我曾在我開車的時候練習在車裡面罵人，但沒什麼效果，罵起來也不太像，沒真正罵到重點。我很想去參加「女性憤怒團體」，把我的壓抑掉的憤怒找出來。我比較習慣壓抑生氣、委屈，遇到事情只會哭，可以哭很久，哭到眼睛、鼻子、臉都是腫的。我很自憐，也很會責備自己，對自己蠻殘忍的、也很嚴格地要求自己和別人。


　　在這段期間，我讓他知道我去看精神科，與他分享我跟醫師的談話，很想讓他明白我、還有我們的狀態。


　　過去他在婚姻的過程裡常反映我的情緒太多。我發覺我與他的互動常常反映了多年來心情的累積，我常常跟他說話是很有情緒的，所以真正想表達的內容都沒表達出來。好像常常把事情壓抑很久，反應出來的方式就是哭泣，我想年輕的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。






第二章：回到自己（一）--與丈夫的關係


　　這樣過程使我突然發現，我已經無暇也無力兼顧這混亂的生活，一直以來常常只在意外在世界的我，很想要回到自己，即使回到自己有時很痛、很震驚……



鴻紅與丈夫的關係


吸引與交往……


　　我與我先生，是大學同學，我們從大三開始交往。他面對我的時候，是個話不多、很靜的人。當初交往，我就常常因為說不出生活上的一些委屈而自憐地哭泣，他處理的方式只是靜靜地陪在我身邊。


　　我認為我們在婚前就一直有溝通上的問題。後來我去翻閱婚前交往的日記，我發現，那些事情事實上早就存在，只是我好像會故意把它們忽略，故意記不起來。翻著這些日記，我才知道原來我早就有這樣的想法。


　　我認為我們的溝通問題是，我一直要求他在意我、重視我，把我放在很重要的位置。但是他常常答應我的事情就忘記，或者我們安排好的事情，只要一有別人的事情插進來，我完全就是被排到最後，譬如他跟朋友打牌、公司有事等等，都比我來得重要。偏偏這部分我是真的非常在意。我現在看我自己，我明白我很需要「被尊重」，因為從小的我就缺了這個部分，也沒有被關愛過。而且當時的我又不會表達，只會哭而已，我經常因為沒受到尊重而覺得我很委屈、很可憐；他則會覺得好像做錯了什麼事情一樣。大學的時候，我為了他不夠在意我，所以我們吵架，我說我們結束了。當天我去上課的時候，他可以在教室外面等很久很久，還是不說話，即使見了面也不講話，他只是一直在我身邊。當時我會覺得他很可憐，我怎麼可以這樣對他，當下好像覺得他是在意我的，然後就不了了之。


　　當時訂婚之後，我曾有決定是不結婚的，也是因為類似的問題，但是當時我懷孕了，只好無奈地去結婚。


　　現在的我常常想我為什麼被他吸引？尤其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深深覺得我們不適合，我卻因為我們有了親密關係，好像覺得我就只能「跟著」這個男人；尤其過去已經有一次懷孕而拿掉了小孩，所以第二次懷孕就決定要結婚。如果我在當時有機會多瞭解我們雙方的家庭背景，或者我能更瞭解自己要的是什麼，而不是奉子成婚，說不定當初的結果就不同了。




探索與瞭解……


　　他在外人面前很會說話，與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是差異很大的。我問他一些關於他自己的事他大多不會說，除非是工作上的事情，他從來沒講過內在的故事。我慢慢才發現他是個不表達的、很疏離的人。


　　有點可悲的是，我最近才真正的去看他們家，發現在他們家裡，他的父、母都是這樣的人。我記得我們結婚以前，他跟我說：「結婚後不要跟我媽媽住在一起。」他說我婆婆太厲害、太能幹。我每次要問到他家裡的事情，他都不說，所以我對他們家真實的狀態，真的是不太瞭解，他也都不讓我和孩子知道。我曾經因為這些片段的資訊，考量著彼此家庭的差異，不知道適不適合在一起。我們家裡總是有很多人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很容易把我們纏在一起，界線都很不分明，好像每件小事全世界的人都知道；而他們家，是可以兩三年不聯絡的，現在爸爸住這裡、媽媽住那裡，有沒有生病住院，可能相互都不知道，原來他生長在這樣的家庭。


　　今天我們的關係有了重大的狀況，我才去探索我們的家庭，只因為在此時我很想瞭解我們為什麼會互相吸引。我想，他大概是覺得我們家很溫暖，隨時隨地都有一群人緊密地互動著，當然我也對他很溫暖，常常照顧他。與他交往的時候我就常去他住的地方，幫他打掃、整理得整整齊齊、乾乾淨淨，給他一種特別的感覺吧。


　　我們的第一個小孩出生之後，我們家的感覺很好，我周圍的朋友們羨慕我有這麼好的一位老公，我們到哪裡，都是一起去的。他把父親、丈夫的角色扮演得很好，很重視家庭，會跟小孩玩在一起。那時我們過了很幸福的時光。所以我覺得大兒子很幸運，常常能跟爸爸玩在一起。我也喜歡這樣的家庭。


　　當我開始去瞭解我們雙方家庭的狀態，竟然是在我們交往了十幾年之後，有了婚姻，小孩也大了。




終於面對外遇的發生……


　　在隱約中知道事情發生的初期，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，我仍然採取自己最熟悉的方法，就是委屈自己，維繫關係。那種委屈，到了清明節與端午節的時候，我一個人帶著小孩去祭拜祖先，強迫自己要獨力作那個角色，我會一肚子氣、也很難過。


　　去年七月份的時候我堅持用去玩的名義去越南，那時是很想瞭解他那邊的狀態，這是十年以來我們第一次去越南；他不讓我們過去，但我們堅持，他害怕我們看到他那個家。我說他可以不讓我們看到那個家，但是要幫我們安排住處，他幫我們安排了飯店，可是我覺得很不舒服，身為他的妻子，既沒有去他家，也不能去公司，我對他提出要求，可是他還不讓我去，我說那就「離婚」吧，那次我只是做個試探，確實他就同意了我要離婚，但是條件還沒談好。本來我們一直要這樣談下去，後來我女兒生病，他就藉著這個機會把我們送回台灣來。我也因為孩子的部分沒辦法只好回來。回來後我們又用電話往返了好多次，還是沒有結果。我想孩子就讓他帶去吧，他就在八月底時把孩子帶去越南上學，其實孩子不想過去，但我希望他們看過真正的狀況後再做選擇。我想，我和孩子都真正看到了那真實的狀況，接下來才是我們三個人要好好走下去的時候，我覺得「看到」是很重要的，我不想再自欺欺人，當作沒什麼事。七月份我們過去的時候，一家人就當作好像真的沒事地在國外玩，而事實上心情是很怪的。我在心裡決定要苦就一起苦，要走就一起走。於是我女兒有種被派了任務，要在那裡作間諜的感覺。後來我發現這樣對孩子不好，所以我就跟他們說，不用作任何事，只要住在那邊就好。


　　結果，我大約九月底把孩子們接回來，跟我婆婆一起去。因為這段期間我遇到一個會算命的人告訴我說，我孩子在那裡受苦，丈夫在那裡被下降頭。事實上我心裡面一直想念孩子，總在想像他們在那裡如何過生活，很想把孩子接回來，所以我就打電話給我婆婆請他支援，她也願意過去看看狀況，甚至過去照顧孩子。


　　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女的，她來接我們，當天我跟婆婆住飯店，第二天他們接我婆婆去他們家，我的心情是很奇怪的，我看到「她」，既沒有生氣，也沒罵人，她也邀請我過去，但我沒看她，我知道我心裡面很氣，可是我完全地壓抑。後來我去學校接我孩子，一起討論之後，他們根本不想去學校，他們想回台灣。可是我兒子這時候有一點猶豫，他看到他爸爸花了很多心思在他們身上，還安排了家教；女兒則是堅決要回來，後來我們還是決定要一起回台灣。他爸爸知道以後非常生氣，覺得我怎麼可以變來變去，孩子也跟著我在這樣的環境中變來變去，他說隔天要在飯店好好討論。


　　我認為這次的討論是非常傷害的。我婆婆、我先生、我的兩個小孩都在場。我先生數落了我們十幾年的婚姻，把以前他認為是我罪狀的部分一股腦地說出來，這些我從來都不知道，說得很多很多，我受到很大的驚嚇，覺得好難過，竟然這十幾年來，我得到的只是他的論斷和批評。結果就是把他外遇的責任都推在我身上，實在非常不公平，我在那裡只能大叫、大哭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。我只是一直說：「你怎麼能對我這麼殘忍…」在我印象中，這過程對小孩很殘忍，對我也是很殘忍。他也跟孩子說：「你們如果跟媽媽回去，我不會給你們任何的支援…」可是孩子還是決定要跟我走，後來他就帶孩子回去整理行李，他又去作自己的事情，把孩子丟在家裡。


　　我以為孩子到了越南，他會花很多時間跟孩子相處，其實跟在台灣是一樣的情形。我自己一個人則是被丟在飯店，這時我感到孤單，好像他們全部都一國，我一個人在那邊哭了好久，覺得自己一個人很可憐。等到隔天，我下樓去，女兒對我發脾氣，說：「都是你，害我們沒有爸爸的支援…」我原本計畫回台灣前，我們可以好好討論以後的生活，我還帶了一個我聽來的故事，是關於一個媽媽帶兩個小孩的過程。我希望接下來我們要走的路是很緊密的、對方向很清楚，結果我丈夫不讓我跟孩子相處。當我們搭計程車去機場的路上，我女兒對我非常地兇，全部都怪我，我覺得我夠委屈，全部的情緒都出來了，當時我不會照顧、抒發自己的情緒，於是在車上的我歇斯底里，我認為這事情對他們是有傷害的，到現在我都還記掛著，等我狀況比較好了之後，一定要跟我女兒談談這件事。


　　因為我們狀況如此，所以我就跟計程車司機說，我們不到機場，要回他爸爸家，結果孩子們嚇死了，那時候他們急著說要回台灣，但我堅持要回他們家，那時候我情緒好大好大，馬上要司機掉頭回去，快到的時候，我小孩硬要把車門打開，他們要跳下來，可是我還是很堅持地要送他們回去，我一直一直在哭，下車時，左右鄰居都跑出來看，然後我把他們送進去，我婆婆問我怎麼了，我說，他們責怪我、罵我，我沒辦法承受；而且回到台灣，我也需要一個人面對這樣的事情，那對我是很大的考驗。因為我知道回來的路更辛苦，因為我們碰到了這樣的問題，可是我清楚我要我孩子跟我是在一起的，結果他們用這樣的方式對我，於是我根本就不知所措。


　　當時身在越南的我完全不知道我要去哪裡，所以我打電話找人，還好有個朋友的妹妹讓我到他家裡，聽我告訴他這樣的情形，她蠻能理解的，還告訴我，我可能做錯了，我把孩子送回去，就有可能再也帶不走孩子了。然後，那朋友給了我一些錢，馬上坐計程車去我先生家。我看到小孩們竟然好好的，坐在那邊看電視，很輕鬆，我先生的女朋友跟他們打牌。我看了這一幕，我覺得我更不可以把孩子推給他們，我堅持要孩子收拾行李跟我回飯店，他們很生氣，說：「你不是不要我們了嗎？不是不要我們回去嗎？」我說，不管怎麼樣，先回飯店再說。


　　這時候，很奇怪地，我竟然跟那女人說：「我會跟我先生離婚，我會要他好好善待妳…」我講完後，我不懂我怎麼會這樣說，其實我充滿委屈，為何要說出這麼表面而不一致的話。回來以後，我跟我同學說起這一段，他說你應該去把她臭罵一頓，打她兩巴掌的。




要自己去「原諒」嗎？


　　我也懷疑自己怎麼會是這樣的反應，可能因為之前曾接觸了宗教，我想祝福我先生和她。並且我跟我先生祝福過，也曾經寫下來我對他們的祝福，好像有一陣子常常有這樣的行動，可是祝福完之後我是哭的。我發現我的祝福其實是希望自己能夠「原諒」他們，那時候我念經、祈求，希望自己能夠原諒一切，可是祈求完會有壓力，「恨」就跑出來了。後來我看了一本書，書裡告訴我，情緒如果還沒處理，就去原諒，那根本是表象，所以我很希望可以去參加婦女憤怒團體，把我的憤怒帶出來。也許這樣才能讓我和這事件、我丈夫的關係更清楚。




目前……


　　因為更多的覺察與努力，現在的我慢慢地學會了表達，我丈夫好像也比以前能瞭解我要的是什麼。生活過得稍微清楚一些。


　　而現在的婚姻關係中，我常常打電話催促他辦離婚，因為這些種種我不要再經歷的生活。但是好像我又有一些些的逃避。離婚這件事仍在延宕著。






第三章：回到自己（二）--與孩子的關係


　　我有兩個小孩，一個國三的男生，和一個小六的女生。他們會說，趕快離婚吧，別管爸爸了，我們顧好自己就好了。


　　我兒子常看到我在哭，覺得我很呆。他們用開玩笑的方式看待我，譬如說某首流行歌曲、某齣連續劇的內容很像我。我的小孩好像覺得我很單純，不太懂得這些，尤其是我大兒子，他說有一首歌叫「心太軟」，就是在講我；爸爸就是「你好毒…你好毒…」。這些都是在我狀況好轉的時候，我們一家人開玩笑的內容。


　　他們看我過去那一段剛知道外遇事件發生的過程，我知道他們會很憐惜我的。當知道我狀況不好的時候，他們會幫忙做家事、並且照顧我。


　　我在知道外遇事件真相的時候，只隔了兩天，我就讓他們知道，因為我覺得必須讓他們明白這件事。以前的我會選擇不讓孩子知道，但是在我與精神科醫師談話的過程，我明白我想讓他們知道。儘管在知道的過程中，我們一家人一路走來都走得不好，但是是很有意義的，感覺上最近走得比較順利一些了。因此，在這過程裡，諮商幫助我可以對孩子開放。我會跟他們說：「你們看到媽媽有情緒狀態的時候，不用擔心，因為媽媽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。」有時候我會哭，我會讓他們看到；以前的我會背著他們哭，白天躲起來哭，家裡不一定安全的時候，就躲在車裡或廁所裡哭。然後把面對他們的自己準備得很好。


　　我記得去年十二月，我過得不好，兒子就說要拿兩千元讓我出去玩，我覺得很窩心。可是我又遲疑，怎麼讓孩子這麼小就承受這部分，這麼小就照顧我。我最心疼的是，孩子要承受這種苦；我心裡想，再怎麼苦，大人承受就好，盡量別讓孩子受苦。有人告訴我，那是孩子的功課。另一方面，我也很怕我給他們不該是這個年紀該承受的苦，非常不捨。我很憐惜我的孩子。


　　我從來沒有當過一個很「失職」的媽媽，從來沒有放任自己哭到沒有辦法照顧到他們。我發現自己對他們很好，好得有點過份，孩子有時候也覺得我愛得超過。在心裡頭，我害怕他們跟我一樣，會缺乏愛；可是有時候理智上會想，我給的愛是不是他們真正需要的愛，是不是真的適合他們。我好擔心我會給出來那種像我媽媽、家人給的一種操控的愛。我覺得以前我的確有一點操控；現在我會覺察我那個「愛」是什麼。我覺得我需要去看什麼是愛、什麼是真愛、什麼是他們要的。我會去閱讀相關的書，常常去檢視我給的愛是否適合。太多人給我回饋，說我做得太多、保護過多，那好像反映了我小時候缺乏的部分，面對我沒有的部分，我都很想給更多；我在什麼樣的地方受過傷，我就希望別人不要跟我走一樣的路，而且通常會很迅速地這樣反應。有時候理性告訴我沒這回事，但仍直覺地想到類似的情境，速度好快好快，讓我的心都揪在那裡，真的不曉得為什麼反應得這麼快。




兒子


　　我丈夫對待孩子蠻嚴格的，我感覺我的大兒子不太敢接近他，但是一但爸爸給了他的東西，他會保護得很好，不讓別人碰。我常說，這些東西自己不用，也不借給別人用，時間過了就褪了流行。但他就是要把它保存好，放在抽屜裡面，偶爾去看看就可以了。特別是，我覺得他最近對這些更加堅持。發生了外遇之後，我丈夫派他在台灣的人幫兒子買了一部數位相機，一萬八千元；還有一支一萬九千元的手機，還是沒有用到，偶爾拿出來把玩。我認為他爸爸還在逃避不敢面對孩子。而這些東西對兒子也是一種滿足，好像是感覺到爸爸即使不在身邊，也還跟他在一起的感覺。


　　我覺得以前我給兒子比較多的壓力，曾經我把對我先生的期待轉到他的身上。有一陣子，我們家發生很多事情，我要一面工作、一面做家事，我的情緒不是很好，當我兒子的功課又不夠好的時候，我會說：「你是我們家唯一的男生，一定要把你該做的事情做好…」我對他施加了一些要求。兩、三年後我突然發現，我對他竟然產生了轉移，把對我先生期待不到的，轉到他身上，給了他一個必須負責任的訊息。我覺得他過得好沈重。這個發現對我很不錯，我開始可以少給他一些要負責任的要求。




女兒


　　我對小女兒的態度和對兒子的截然不同，很少對她施壓，我感覺到我很容易地允許她任性地發脾氣。甚至我有時候很欣賞她的發脾氣，可是有時候我又很氣她怎麼可以這樣亂發脾氣。我欣賞她可以對事情馬上反應，亂罵一些不好聽的話，卻又讓我覺得很沒教養，我覺得很矛盾。所以我會跟她提，可以偶爾發發脾氣，偶爾也需要作個女生。所以我會給她這麼混亂的訊息。其實，我很讚許他發脾氣，也給她這樣的容許，是因為我不能發脾氣。所以我女兒在我們家人的面前，她是很任性的；可是她在外面、學校不會那麼容易發脾氣。大概她覺得在家裡發脾氣很安全，但是我跟我兒子很可憐，要忍受她的脾氣，當她罵哥哥、搥哥哥的時候，我兒子真的不會發脾氣，我很擔心他變成跟我一樣有氣發不出來，於是我鼓勵兒子說出自己的意見。


　　他們的爸爸在家裡是冷靜又疏離的，我有時候會故意說爸爸的長處，孩子才會跟它們接觸，所以以前我會特別去幫忙他們製造機會，讓他們有些連結的機會。但是現在我累了，不做這些事情了。






第四章：回到自己（三）--婚姻與原生家庭的關係



　　 我現在想想，這過程不只是讓我經歷到恐慌、難過，更明顯地感覺到我有一些憤怒，我很氣我丈夫，什麼事情都不處理好，什麼都丟給我。在婚姻裡頭，他一直都是這樣，反正在台灣不用待太久，一陣子就可以走了。


　　我發現我先生的爸爸也是這樣，很少涉入家人的事情。


　　我覺得我個人界線常常不清楚，去年他媽媽生病，當時我回娘家住了，他媽媽搬回他姊姊家。他姊姊是個嘮叨的人，我知道婆婆很委屈。我也知道我已經無法幫忙這部分，可是心裡很自責，我覺得我好像沒有做好媳婦的角色，竟然把她丟出去，因為諮商的關係，我比以前可以劃分出我不能去承擔的部分，可是我覺得我還是會如此，尤其是對婆婆的愧疚。我會對我先生生氣，氣他在媽媽生病的時候，仍在國外，不回來照顧她，我還打電話罵他，其實我也在氣自己沒辦法照顧我婆婆。在我把界線分清楚了一點之後，我自責自己的情緒減少一些。


　　與丈夫的關係中，我很努力在台灣維持家庭，我希望他久久回來一次的時候，能看到我和我的表現。但他都沒看到，使我更加地生氣。結果都是一個人在經營這個家，慢慢地，我丈夫在這個家裡已經沒有被需要的位置。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一個人撐起，也忘記這個家庭裡有個先生或孩子父親角色的存在，而且漸漸變成大家的習慣。


　　每當丈夫從越南回來的時候，我直覺地處在一個以他為主、配合他的位置，可以全部地委屈自己，後來發現，這樣的委屈是加倍的，竟然他也全都沒看到我的付出。事實上，我有好多好多的情緒都存在著，可能一有事情，那些就會爆發出來，當時我是搞不清楚的，現在去想，才發現我們一直在重複玩這樣的遊戲，竟然玩了十幾年。


　　其實這些狀況都是有跡可尋的……




鴻紅家


　　在我們家，媽媽是個蠻嚴厲的人，她一說話我常常就沒辦法回應，默默的接受，而且我沒辦法允許自己在媽媽面前生氣。


　　我們家總是重男輕女，尤其是在阿媽的面前，媽媽不敢對我們女孩子好。事實上，我應該是女孩子裡，媽媽最疼的一位。印象中小時候我常跟大弟弟吵架，阿媽都護著他，我常覺得自己委屈、可憐，就因此而常常在哭，卻都沒有人理我，然後媽媽有時候就私底下來疼我，結果阿媽更加地對我不好。我在阿媽眼中，不管我做什麼事都是在敗壞這個家，連開冰箱，他都擔心我拿走這家裡的東西。我一直覺得自己身為女孩子，在家裡的位置很奇特，我感覺我在「關係」上有很多的功課要做。


　　我媽媽是個很希望孩子能體貼、照顧她的母親，通常都是我在做這樣的事，可是他對待我又不像對兒子那樣好，幾乎不太管女兒的，又不斷要求女兒體諒她，於是我就直接地、默默地接受了她的對待和對應上她喜歡的這種角色。所以我好容易就知道媽媽需要的是什麼。我覺得我從小到大一直在「乞討」跟男孩子一樣地被愛吧，卻又感覺媽媽就是不敢對我太好，想要的一直都要不到。事實上，我的兄弟姊妹們也都認為媽媽是最疼我的，妹妹說媽媽常要他學學我。


　　我結婚前工作的所有薪水，全數交給媽媽保管，隨她去規劃。我不知道當時為什麼會全數給她，只知道那可能是媽媽想要的。我好像很習慣的，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，自然地把媽媽的需要接下來自己承擔。而媽媽的出現，我的「自己」似乎就消失了。彷彿這樣就可以得到她的愛。


　　所以面對媽媽，我一直扮演配合的角色，家人有需求，我一定是第一個跳進去伸出援手的。因為更瞭解自己之後，最近不再喜歡扮演救火隊，我覺得太累了，現在我只把我和小孩照顧好。但是這不熟悉、撒手不管的角色讓我過得非常苦。沒滿足家人需求的我根本不敢看我媽媽的眼神，那眼神帶有一點生氣、後悔，她也是不會看我的，只是用瞄的。她對我敏感的大兒子也很不友善。這是我最近的困擾。以前我的角色必須是個好姑姑必須照顧我哥哥的兩個小孩；如果我媽媽不在，那位子一定是我跳進去的。我母親早就習慣是我該跳進去做的，而且她還可以因此而指責我，那是她的管道，我只有接受，接受了三、四十年。現在的我想要改變，我讓自己不跳進去，因為我知道我跳進去幫忙，我家不會更好，我也因為做了而常受到貶抑；但內在接受很大的煎熬，往往就不知道接下來怎麼辦。


　　我覺得我媽媽常用有條件的眼光在看我。母親在哥哥那邊得不到的才會轉而找我幫忙，因為找我是最容易的。我都不會拒絕，而且還會很主動，甚至很想要。我好期待她能看到我。



　　 與先生的關係中也很相似，我總是努力在台灣維持家庭，希望先生久久回來一次的時候，能看到我的努力。但先生都沒看到，使我更加容易生氣。


　　鴻紅其實非常討厭有條件的對待方式或是有條件的愛，但是偏偏這樣的模式又非常吸引著她。因為這些是自己再也熟悉不過的場景，不自覺地就跟著起舞。




目前-面對媽媽


某次諮商中，我與媽媽對話，我才知道也可以「允許」自己愛媽媽，同時也可以對媽媽生氣，好像面對她就輕鬆了一點；以前認為自己絕對不能對媽媽生氣，也不能表現出來。我記得經過這樣的「允許」之後，我讓自己在他面前發脾氣。


　　但是這仍然是很困難的，當我好不容易自然地在她面前發脾氣，結果還是承受了很多負面的影響。最大的感觸仍然是「不公平，女兒也是人！」這樣的心聲。然後我會為自己而哭……。我很想做自己、很想做改變，但是需要冒的險、承擔的壓力實在很大。目前我在調整自己的狀態裡，掙扎而辛苦，有時候因此而想放棄，做回原本的自己反而輕鬆。


　　到這裡是一個生命故事書寫的小段落，而我真實的生命故事還在繼續……






筆者後記


　　筆者幫忙整理這一個珍貴的生命故事，心情不斷跟著起伏。非常感謝鴻紅與我分享這樣的一段路，有緣份坐在鴻紅的對面聽故事，還有訪談過程中美妙的交流，對我這一個較年輕的生命來說，是好享受與感恩的機會。


　　不需多說，只盼與人分享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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